我們搭了一趟便車，與寶馬最新Art Car創作者用他炮製的Art Car兜了一趟風。各位可能也聽過這位藝術家的名堂……
Words: Jason Barlow / Pictures: Enes Kucevic / Translation: Tony
汽車真的可以作為藝術品嗎？讓我們審視一些證據吧。話說2019年，法拉利針對車身製造商Ares搞了一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聽證會，負責該案的意大利法院最終裁定250 GTO分毫不差就是一件藝術品，所以他人不得模仿或複製。如果你傾向用金錢衡量價值，這款身價超過五千萬美元的法拉利無疑比得上人類史上好些偉大藝術傑作。
汽車之為藝術品於此明焉。那麼藝術汽車又說得通呢？這裏所見的寶馬叫8 X Jeff Koons，是驗證這一論題是否成立的汽車，產量只有99部，每一部都饒富當今世上最傑出藝術家之一兼表演高手那份別無分號的惡搞本色。
寶馬在這方面其實早有前科，自1975年美國藝術家Alexander Calder把一部3.0 CSL當作活動畫布以來，已經先後創作了19部Art Car（寶馬更派出這部3.0 CSL角逐當年勒芒冠軍）。「大眾喜歡這個概念。它易於理解，看起來挺像小孩子手筆，顏色非常鮮艷，就像一件移動雕塑。」當年提出這個創作概念的法國賽車手兼拍賣師Hervé Poulian幾年前曾經這樣對我說。
自此，這個藝術項目便聲名大噪，吸引了Roy Lichtenstein、Frank Stella、David Hockney、Jenny Holzer、Andy Warhol等等超級明星為此揮毫。「我很喜歡這部車。」Poulain表示：「它比藝術品還要精彩百倍。」Andy Warhol創作Art Car時並沒有事先用比例模型練筆，而是直接用油漆掃和多個漆桶在寶馬M1身上髹上厚厚油漆，如是者花了廿分鐘便大功告成。這部M1也曾參加勒芒大賽（1979年），最終以第六名跑畢全程，成績相當驕人。它在當年已經非常特出，如今風頭卻但有過之而無不及，廣被這方面的專家喻為世上最值錢的汽車，其中一位更告訴我這部M1「實際上無價」。你若堅持要一個銀碼，就拿遠超一億美元當個參考吧。
巨額金錢交易與現代藝術長久以來同床共寢的關係，肯定為Jeff Koons帶來了不少好處。他其中一件作品在2019年佳士得拍賣會便以9,100萬美元成交（那是一隻光可鑑人的不鏽鋼兔仔），由是刷新了自己持有的「最賣座在世藝術家」世界紀錄。這位曾被外界視為「百厭星」的藝術家現已成為藝術界中流砥柱，不過仍然有許多評論家拒絕把他當真。
主要原因是沒有人確確實實看得出這個人是否玩真的。Jeff Koons最初習畫，把達利奉為偶像，後來卻從事華爾街商品經紀工作苟且偷安。有些人會認為這種身份重叠十分可疑。可是話說回來，他在1985年發表的One Ball Total Equilibrium，把一個籃球浸進一大缸水中以表「極欲至之但終非長久的狀態」，果然十分高明。他最惡名昭彰的作品是1989年發表的Made In Heaven，畫中描畫了藝術家本人與即將共偕連理的靈感女神共赴巫山的妖艷場面（這位靈感女神的藝名叫Cicciolina，就是那位從三級片明星搖身變成意大利政客的Ilone Staller）。此後Jeff Koons發表了數目驚人的作品，包括用樹木修剪而成的小狗、氣球狗和Hulk Elvis。他最新的創作項目題為Jeff Koons: Moon Phases，是他初次涉足NFT的嘗試，日後將會利用月球車機械人把實物作品傾倒在月球表面，果然天才。
不過汽車才是我們在此要談的主題。Jeff Koons在2010年創作的第十七號寶馬Art Car，是一部用鮮艷生動手法重新演繹的M3 GT2，完成品亦曾在勒芒上陣。「藝術關乎叙述故事。」他在M3 GT2亮相當日告訴我：「我最喜歡和信任那種把所有人連繫起來的故事，那就是人生。這部車關乎生命力，叙述了生命誕生前幾微秒的那一刻。它不惜排除萬難，誓要抵達自己要去的地方。所以它具有人生的寓意，提醒我們所有人都是勝利者。因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大勝利，好應該擁抱存在於世的所有可能性。」
可惜這部M3的可能性因為波箱小魔怪和燃油系統問題而大大縮水。不過今天Jeff Koons已用寶馬M850i xDrive Gran Coupe創作了另一件新作品，某程度上也可以說是續集吧，畢竟它不會列入寶馬Art Car花名冊，正式名稱叫8 X Jeff Koons。這件新普普藝術奇幻作品把十一種顏色、爆炸圖案、一溜煙和簡簡單單大書一個Pop字以表明作品受普普藝術影響的漫畫對話框共冶一爐，還厚着臉皮大玩寶馬商標。車廂方面，杯架鑲板上用雷射刻上了Koons的簽名，或紅或藍的矚目真皮比比皆是。他大概不會感謝我這樣比喻，但這套座椅真的好像與蜘蛛俠融為一體。
這些寶馬在美國盛惠350,995美元一部，但99部已迅即售罄。呃，其實他們抽起了一部留待佳士得在紐約拍賣，好為失蹤及受剝削兒童國際中心籌募資金。我輩此行目的就是與Jeff Koons本人一起把這部車開往洛克菲勒廣場附近的拍賣行。
這次報道可不容易安排啊，因為寶馬美國分舵十分執着於這部車的福祉，尤其是考慮到它在大日子之前會用玻璃箱裝起來放在拍賣行門外陳列數天。畢竟曼克頓街道的路面狀況和駕駛者反覆無常的狂躁傾向比倫敦都要糟糕，何況這個城市在新冠疫情下雖說收斂了一段時日，但出了名嘴上不饒人的紐約作風現已捲土重來。
所以我輩此行目的並非實打實試招。無所謂啦，反正大家對850i順滑如絲的動力系統、舉重若輕的性能和響號所在位置已經知之甚詳（響號在我們送貨當天尤其缺之不可）。長島亨特斯角（Hunters Point）是此行的出發點，這裏原本是一片蕭條工業區，但現正迅速重建成盡覽曼克頓市中心景色的黃金地段。乘坐私人司機駕駛的7系抵達現場後，Koons馬上與工作人員和三位社交媒體紅人打招呼。IG追隨者加起來有500萬人的Victoria Brito、Wisdom Kaye和Evan Mock亦施展了一些輕快舞步，散發出年輕又時髦的影響力。「我很喜歡你這件外套啊！」Koons對Mock說：「我家長子也對時裝非常感興趣。」
他的態度和藹可親，幾乎好像一個慈祥老者，年紀看起來卻不像67歲那麼大，不知就裏的話或會以為他是事業有成的地產經紀，或者精裝書出版商。實情當然不是這樣，他其實可以說是過去四十年最有影響力和顛覆性的藝術家。我曾經與他數度謀面，知道這個人非常深思熟慮，不客氣地說就是不會積極回應某些提問。
據他透露，他和寶馬就第二次合作已經商量了一段時日，但直到今天方覺時機成熟。創作個人第一部Art Car時，他想過運用透鏡效果，但礙於重量問題未能實現，因為增加重量對賽車來說顯然不是十分理想的做法，所以他一直反覆琢磨有關概念。他的新作品每一部需要300個工時繪畫車身，品質真可謂非同凡響。Koons在藝術世界亦以挑剔著稱，但他否認自己是一個執着的人。
「我不相信完美主義，但我相信可以利用細節與你關心的人溝通。我一向好想在（車身）側面用這種一溜煙的圖案表達力量感。」他說：「我還運用了前窄後闊的線條增強那股加速感，此外也運用了一些流行符號。」
「我知道大家會提及Lichtenstein。阿Roy是我朋友，我很喜歡他的作品，但這件作品亦從潮流用語、漫畫書和包裝法汲取了靈感。你在裏面會找到一個紅色車頂，以及或紅或藍的真皮裝潢，但同時也有極簡主義色彩，由是創造出一種自我反思的時刻。」
他的聲音帶有一種類似唸佛機的音色。事實上就算興致勃勃地談論某一題目時，Koons的語氣還是出奇地溫馨，對流行文化亦顯露出一份清晰愛意。所以我很好奇他如何應付這個愈來愈崇尚過度刺激和鋪天蓋地的世界。
「我喜歡流行文化，因為我喜歡受到刺激。」他答道：「它可以把你和一個較大的社群聯繫起來，是一片可以長出許多東西的美麗沃土。作為一個人，你必須認識自己的潛能，刺激則是生出諸般想法的基礎。我好想創造一些興奮刺激而又有意思的東西。」
這輛寶馬經由一副4.4公升雙渦輪增壓V8發揮潛能。這是坊間最好的V8引擎之一，可是在這天擔當的戲份卻相形見絀。Koons是個愛車之人嗎？
「我一向很喜歡汽車，小時候已經擁有公路賽車的全副武裝。1963年第一次見到Corvette Stingray時留下了一段非常美好的回憶。當時我爹正在尋找一部新貨車，那部Corvette真的令我十分感動。我年輕時也擁有過跑車，但現已金盤洗手。」
我們非常小心翼翼地駕駛這部車，但總算叫做開緊車。這樣一想便帶出了一個問題：如果99部8 X Jeff Koons都沒有機會離開車房，會對這件作品的意義構成損益嗎？
「藝術作品該如何界定呢？那是你自由自在創作出來，努力把人生經驗注入其中的東西。」Koons說：「我嘗試用汽車做同一件事，所以我的確視之為藝術。我看不出創造一款汽車和創作一件新作品有何不同。這是一個與感情、感覺對話的機會，一個探討永恆或脆弱事物真諦的機會。我很期待駕駛自己擁有的一部，但99名車主之中若有一人能夠妥善保存它，而且覺得這樣做會很開心，亦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有八名孩子。我開車喜歡與眾同樂，但也想領略跑車的刺激性和加速感。這是我一直好想自己擁有的汽車，但我永遠不想從其他乘客身上奪去那份權力感。坐在後邊人其實和駕駛者擁有同等權力，這部汽車正好提供了一個讓主客雙方聯繫起來的機會。我們正在表揚藝術，表揚一件車壇傑作，但同時也在互相道賀。」
佳士得拍賣行外可見人群聚集，在場人員清出了一個空間讓我們得以停泊到路肩一旁。一件藝術作品居然由創作者親自開到拍賣行，肯定是個非常獨特的時刻吧。
我看着Koons在無數鏡頭下步進大樓，突然聽到旁邊有一位女士問「那是誰啊」。於是我簡單交代了一些背景故事，其間無可避免地提及那隻不鏽鋼兔仔和創紀錄的拍賣成交價，結果博得一句「哇！這就叫藝術哦」。
原文來自《TopGear極速誌》 2022年7月 第1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