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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G去日本拜會了那些秉承Chicano「低」姿態「慢」遊文化的傢伙
WORDS: ROWAN HORNCASTLE / PICTURES: MARK RICCIONI / TRANSLATION: TONY
你必須倒帶回到1950年代的南加州,才能找到lowriding文化屈強的根源。那時候通稱Chicano的洛杉磯墨西哥裔美籍年輕人不再把他們的汽車單純當作代步工具,開始利用座駕宣示民族精神。須知二次大戰後經濟起飛之際,許多白種美國人熱衷於hot rodding(即是撬起部車,不理三七二十一把手邊找得到的最大引擎塞進去)。為了對盎格魯斯化說不,這些操西班牙語的拉丁裔兄弟於是反其道而行,用四個車轆代替高舉中指作出回應。
他們會鋸短懸掛彈簧,或者把大包小包水泥丟進尾箱,總之想盡辦法令車底盡量貼地,然後在街上慢速行走,以展天下皆醉我獨醒的反叛精神,儘管慢行的原因亦可能純粹出於尾箱裝滿水泥包。他們在細節上同樣敢作敢為,喜歡在車上添加一些錯綜複雜的徽章,車身用上鮮艷色彩,並以美籍墨西哥人的宗教肖像和象徵物為題,用噴筆精心炮製車身壁畫。發展到這個地步,這些汽車已非單純汽車,而是提升到藝術境界。
六零年代往後,這股lowriding新文化繼續開枝散葉,幫助洛杉磯Chicanos維繫手足精神,增加家族之間的交流,促成好些汽車俱樂部,甚至成為一種回報社區的手段。這些年來,lowrider的嚴謹美學風格早已變成洛杉磯的同義詞,並因為主要舞台位於美國黑幫最猖獗的九反之地——洛杉磯東部——而經常被指涉及暴力(其實通常行動都是無目的)。這股文化的人氣急升,尤其是說唱歌手Snoop Dogg在嘻哈G-funk時代經常發揮公關作用,透過他的MTV將這股風氣推廣至全世界。Dee-ohh-double-gee用液壓懸掛大跳熱舞和Dr Drey敲打開關的場面,更帶動lowrider的熱情席卷一整個新世代。
可是說也奇怪,lowrider和Chicano文化居然突破地理和文化隔膜,在日本找到落地生根的新土壤。這個國家與lowrider的西班牙拉丁根源可是相距十萬八千里,更與洛杉磯隔着半個地球。為了查明背後原因,我們與好幾位來自名古屋、京都和千葉的主要推手消磨了一些時間,嘗試參透這股外來文化為何會在作風拘謹的日本這麼盛行。
下平淳一
Paradise Road東主
59歲的下平淳一(Junichi Shimodaira)是日本lowrider風氣的開山祖師之一。頭戴New Era鴨嘴帽,身穿鬆身T恤和尺寸明顯過大的Dickies chino褲,一屁股坐在鍍鉻輪圈上的他絲毫不像日本典型的中年漢,反而好像生有一副日本人長相,內裏卻用墨西哥機芯的人。他很講究效率和技術,但待人接物也有輕鬆熱情的一面,當我接過他遞來的冰凍Tecate啤酒時便確信了這一點。
「我長大時在電視節目中看到一帖汽車的圖片。」他憶述:「那部車簡直精彩絕倫,完全不像我見過的汽車,後來才知道它就是lowrider。那是1981年的事,遠遠早於互聯網面世,但我好想得知更多,於是開始閱讀美國汽車雜誌,觀看大量美國電影如《Cheech and Chong》和《American Graffti》。這些作品都有這類我們未曾在日本見過的型爆汽車出場。如是者到了1987年,27歲的我便首次遠赴洛杉磯。那時候我不太會說英語,但總算找到lowrider的蹤影。那些低矮造型、精彩車漆和細小鋼線輪圈,這一切簡直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拍了許多照片同結交了許多朋友,我好想把這一套帶回日本。」
Paradise Road
法老之家
下平淳一帶着大包小包從西岸搜刮得來的「贜物」回國後,便在名古屋開設了一家叫Paradise Road的小店,儘管事隔三十二年後,這家店早已遷往空間較大的名東區現址,並且成為日本歷史最悠久的lowrider俱樂部——Pharaohs——的大本營,俱樂部主席正是淳一本人。
被美式汽車配件等等東西堆得水洩不通的Paradise Road,絕對稱得上阿拉丁藏寶洞,用波紋板搭建的大型棚屋內每一寸空間都擺放着稀有汽車配件和紀念品,餘下空隙則好像美國南部邊界大淪陷一樣被墨西哥lowrider肖像和貼紙填個密麻麻。樓上存放的配件之多足夠你從頭開始裝嵌自己的愛車,店外可見同道中人絡繹不絕,總而言之就是更多穿着鬆身T恤和Vans懶佬鞋的人川流不息地開着特製hot rod或lowrider來這裏抽抽煙,拍拍照,聽聽六零年代點唱機播放的rockabilly音樂。
THE GALAXIAN
1927年福特Model T
「我一向十分景仰美國六零年代的Kustom Kulture。」淳一說:「Von Dutch、Ed Big Daddy Roth這些人物似乎不受任何事物掣肘,所製作的汽車充滿野性,而且着眼於未來。我希望看看注入一些lowrider風味的話,日本能否達到同一境界。」淳一這些年間製作了好幾部lowrider,不過要數打響名堂的傑作,便莫過於Galaxian——一部改裝風格非常狂野的1927年福特Model T。這部lowrider立姿完美,稜角崢嶸,車身比例令人神為之奪,活脫脫就是《瘋狂大賽車》中的奇趣作品。
不過Galaxian並非只是全身擦得光可鑑人的展覽品。淳一把我丟進狀如浴缸的副手席後信手一拉重重關上我頭頂的鉸接式車頂,然後毫不客氣地發動那副雪佛蘭大V8,離開店門一刻還示範了一招單輪擦地炮,在胎煙湧進車廂時開心得咯咯大笑。坦白說,我從未見識過這麼可怕的東西,轉向游隙居然比樂天狂奔的小狗還要大,而且我相當肯定煞車根本沒有連接妥當,可心裏卻毫不介意,因為我從未見過這麼不成體統的巴辣東西。
USHIDA-SAN和CHOLO’S
Cholo’s Custom東主
「這是一個永無止盡的計劃。」Hisahi Ushida望着他那部用銀、藍、深紫、粉紅色把囂張、柔和、深邃共冶一爐的1954年雪佛蘭210 Sphinx,一邊說道:「我花了廿年雕琢這部車,今後也不會有完成之日。」Ushida自2003年開始便在愛知縣Ama市擁有一家叫Cholo’s Custom的改裝店。他是日本第二代lowrider,自立門戶之前曾在淳一門下當學徒。「我們和Paradise Road並無競爭,而是互愛互助,就像一家人。」
雪佛蘭的悅目車漆,這時竟被雲朵背後半遮臉的春日照得養眼程度驟升數級,迷幻得好像吸了一大啖興奮劑,簡直嫵媚撩人,毫無疑問是我見過最上乘的車漆功夫。不過想到日本崇尚代代相傳持續改進的心態和倫理,功夫這麼好倒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日本是個非常保守的國家,我們並非很擅長創造新事物。你知啦,就是思維不擅長跳出框框。但我們喜歡吸收概念,將之發揚光大,所以美國人現正注視我們如何施為。」
LA BOMBA TOY DRIVE
互相尊重發揚團體精神
我們獲邀參加Old Memories Car Club日本分會舉辦的Toy Drive,看看這個日本Chicano大家庭到底有多大(活動旨在幫助洗脫lowrider都是幫派成員的觀感)。是次大會特別為行內通稱Bomb的lowrider而設,這些車都是1955年以前的出品,身上滿載1930年代第一浪lowrider改裝風格的配件。
抵達集會地點時,日本lowriding的墟冚程度頓時躍現眼前,場上不但雲集了八十多部美輪美奐的汽車,氣氛還與日本大部分社交活動截然不同,既沒有九十度鞠躬的場面,亦沒有撲朔迷離的商務名片交換儀式,但見與會者不時握拳互碰,或者識英雄重英雄熱烈擁抱。這個活動也講究天倫樂,場上可見師奶、女朋友和跑來跑去的迷你Chicano小孩,每一個都笑容可鞠談天說地惺惺相惜。
「大眾把我們視作『壞孩子』。」人稱Masa的Old Memories主席渡邊先生說:「大家在街上看見我們都會慌慌張張,但我們根本不會動粗,就連美國那種俱樂部之間的敵對心態也沒有。」不過正如洛杉磯有幫派涉及其中,日本按理說也有同一情況吧,縱使這一切也許已成過去式。
「你看見那邊的仁兄嗎?」Masa指着遠處外的某人說:「是暴走族啊。那邊呢?暴走族;另一邊那位呢?暴走族。我?也是暴走族。」當年暴走族為了表達對戰後日本社會的不滿經常騎電單車到處鬧事,不是跟lowrider初創時期頗有共通處嗎?這樣一想,日本lowriding界現時的領導人物往往是前度暴走族成員,也就不是甚麼巧合了。不過坦白說,他們那份不亞於洛杉磯同道的投入程度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遊行的最後節目是俱樂部各自舉辦燒烤會大啖啤酒,不過他們準備的並非日本菜,而是漢堡包(用筷子翻弄燒烤)和牛油果,喝的是紅色膠杯盛載的進口啤酒,意境卻與這股不可思議的汽車文化融合風氣相得益彰。
HOPPERS
冲天志
視覺刺激在東京鬧市多的是,但每當Pride Hops Car Club在澀谷街頭彈來彈去,刺激程度無疑最少跳升一級。這個俱樂部所屬的流派,大概是lowriding文化中最容易區分的分枝,其名曰Hoppers。
透過反覆開關液壓懸掛,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工程傑作有本事用直徑細小的13吋鋼線輪圈彈來彈去或者大玩三點着地(小直徑鋼線輪圈乃lowrider的金科玉律),堪稱駕駛世界一大奇觀。
Hoppers的根源可以追溯至1950年代末。當時lowriding先驅Ron Aguirre為了調校下盤高度決定廢物利用,在他特製的Corvette——X-Sonic——身上活用第二次大戰戰鬥機的液壓部件。如今這類汽車在製作上皆以承受足以折斷車架的彈跳力為目標,車輪往往可以彈高至六呎以上,有時甚至像醉鬼一樣人仰馬翻。時至今日,1964年Impala依然是好此道者心目中的無上至尊,不過要做到內外相稱,車廂仍須添置一對用高度易燃絲絨裝潢的獨立座椅,以及一個非常袖珍的鏈環軚盤,豈不可愛。
代代相傳
志冲天
Lowriding在日本並非曇花一現的時尚。如今Chicano文化交流在日本已經薪火相傳進入第四個世代,汽車俱樂部成員所生的下一代現正另闢蹊徑,一邊把日本仕樣貨車改裝成lowrider(與他們雙親在八零年代的行徑如出一轍),一邊期望日後也能像上一代那樣擁有自己的美國車。
放眼未來
面部刺青,細節精美羨煞旁人
「我與幫派毫無瓜葛。」Genbu抽着煙對我說,他那部1965年標域Riveria簡直蔚為奇觀。「我只是覺得這些紋身很有型,能夠傳達我的故事和種種掙扎。」
Genbu跟他的朋友Taku Kawakami一樣,身上幾乎無處不是紋身。考慮到大眾對紋身仍然抱有偏見(由於與有組織犯罪活動扯上關係,日本把紋身列作非法),Genbu的行徑無疑非常大膽,但他這樣的玩家正是推動lowrider風氣衝破文化隔閡的下一批接班人,情況正如1950年代洛杉磯的Chicanos。
不過促使他們有此一舉的原因倒是非常日本。我所指的就是御宅,一種不惜在單一熱愛的事物上投放大量時間和精力的日本精神,Genbu的標域便是一個最佳實例。為了添置氣壓式懸掛、無懈可擊的手工雕刻和需時五個月悉心噴塗的精美車漆,他在這部車身上花費了超過10萬美元。這件汲取了Chicano文化精髓的作品不單體現了日本精湛工藝,更在大西洋另一邊覓得知音。
眼見對方的投入程度實非一幫東施效顰模仿Walter Mitty的亞洲人可比,美國那邊的同道中人現已紛紛遠渡重洋實地鑑賞日本的功夫,為當地同好打氣撐腰。諷刺的是日本過去四十年一直仿傚洛杉磯lowrider,如今居然青出於藍勝於藍創作了好些更勝當年模仿對象的作品。這樣到底算是抬舉原著,還是妹仔大過主人婆呢?孰是孰非就由各位自行定奪吧。
《Lowrider Magazine》編輯Joe Ray談談洛杉磯汽車藝術的誕生
原文來自《TopGear極速誌》 2019年8月 第1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