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態大勇的韋斯塔本確是世上速度最快的車手之一,但他能夠像其他頂尖車手那樣令後胎化作陣陣青煙嗎?我輩在場見證了他初嘗飄移科學的過程。
韋斯塔本(Max Verstappen)着了火。他的賽車從排氣喉噴出巨大火舌,剛才狠狠彈clutch的力道足以令一級方程式波箱在GP起步一刻當場炸個粉身碎骨。「轉速催至天比高!」在他身旁的仁兄喊道,耳邊隨即響起一股恍如猛鬼蜂窩的聲浪劃破四周空氣,然後他倆便勁似爆炸地向前飛撲。更準確地說是撲向側邊,非常非常側的那一邊。
F1車手通常不會用飄字訣,因為F1賽車一旦飄起來,通常是撞車或大打白鴿轉的先兆。對F1車手來說,發揮超自然的汽車控制力是理所當然的事,轉向過多則好比「神台貓屎」。快將三奪錦標的現屆F1世界冠軍韋斯塔本這天卻肩負一個有違F1駕駛心法的重任——為了給自己所向披靡的護體神功再添一手絕技,他居然練起飄移功夫。須知韋斯塔本駕駛賽車的功夫已經練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在境界,自在到幾乎好似在他那部無敵紅牛RB19上擺放了一大張梳化和平面大電視,但他仍然堅信自己尚有下苦功的餘地。
「我有生以來從未試過飄移,事前根本毫無準備,我估這樣反而更好。」他說時露出腼腆笑容:「我那部F1賽車偶爾也會甩一甩,但今天要做的事大為不同,且看我這些年來習得的技巧是否有一招半式幫得上忙吧。」
這番話其實不太老實,因為他口中的偶爾甩一甩,好應該說成藝高人膽大。各位不妨回想一下2016年在傾盤大雨中進行的巴西GP,當時韋斯塔本擺脫最後一個彎角時的扭軚幅度,就F1賽車而言其實形同反手扭盡軚,可是他不知怎的居然有驚無險避過撞車一劫(看在旁人眼中簡直匪夷所思)。比之更精彩的一幕是兩年前在同一場地練習期間,韋斯塔本居然用沃尼(Jean-Éric Vergne)的Toro Rosso賽車玩了一手powerslide(事件迅即瘋傳,沃尼後來轉戰電動方程式)。大家都知道韋斯塔本在比賽期間有一種將手踭伸出車外的傾向,而為了抓緊那絲似乎並不存在的抓着力,他甚至可以令F1賽車翩然起舞。
不過這天的玩法畢竟大為不同。TG這天獲邀去Millbrook試車場看看離開單座賽車的韋斯塔本如何駕馭一部人稱Madbul的1992年萬事得RX-7。這部響似鬼哭神號不知攝取了多少類固醇的怪物,由綽號「癲佬」的Mike Whiddett創造。現年四十一歲的阿Mike是出生於新西蘭奧克蘭的職業飄移賽車手,憑着極限運動的過人身手獲邀加入紅牛陣營。他想必有一位功夫了得的相熟牙醫,因為照片中的他總是咧嘴露出一副閃閃有光的雪白牙齒,而且每次都會擺出那個狀如牛角的rock友手勢。這位老兄天不怕地不怕,是個非常火爆拒絕墨守成規的人,擅長用動力驚世駭俗的汽車做出極不尋常的行徑。
這個人絕不可能從事會計工作。他在深奧難明的職業飄移賽車界名揚天下的歷程,應該可以拍成一套引人追看的Netfilx劇集。從未見過父親的Whiddett是家中獨子,自出娘胎便由單親媽媽撫養成人。孩提時代與母親住在單間公寓,自己睡上鋪,母親則睡下鋪。憑着精打細算左慳右慳,他在七歲那年買下一部場地越野賽電單車,自此對兩個轆瘋狂特技燃起了興趣。
「我把Supercross車手Ricky Johnson奉為偶像。」阿Mike說:「我好想成為Crusty Demon(在自由花式場地越野賽以膽大妄為著稱的車手)。Tommy Klaus曾經來到新西蘭,戴上紅牛頭盔的他令我興起了一個念頭,於是參加了好些賽事,但離合器和輪胎的消費實在太貴。」
「這條路好不崎嶇啊老友!我全身骨頭都斷過,2002年傷及脊骨後被告知今後再也無法用雙腳行走。我媽說她『甚至不忍去看我〔比賽〕,因為我若非登上頒獎台,就是被救護車送去急症室,身上還會露出一條二條斷骨』,那個癲佬綽號就是由此而來。問題在於我只能在比賽當天現學現賣,因為平日根本沒有場地可以練習。」
後來他發現了世上原來有飄移玩法,最終在2006年投身職業飄移生涯。「飄移在新西蘭是為那些負擔不起小型賽車或高速快車的小伙子而設的舞台,因為他們用平價後驅車就可以入門。」
澳洲和新西蘭車迷一向十分擁戴JDM或日本國內仕樣汽車。撇開近年用林寶堅尼Huracán進行的矚目實驗不談,阿Mike最喜歡用的飄移利器始終是萬事得。「轉子跑車價錢便宜,響似拆天,令人側目,速度凌厲。」他解釋道:「我和一班手足毋須動用全副維修工具就可以把它們化整為零裝箱運往比賽場地,在現場重新裝嵌即可上場大飄特飄。」
阿Mike在老家新西蘭經常去北島懷卡托(Waikato)一個人稱Madlab的賽車場練功。Badbul RX-8和Radbul MX-5是他的兩大神兵(「速度快到黐線,卻也非常危險,這是我早前用近乎200km/h撞車後汲取的教訓。」他憶述道),此外還有一部叫Madcab的三座Luce房車,不過這天他會用Madbul RX-7傳授韋斯塔本一些入門竅訣。
「這是最早〔改造成飄移賽車〕的FD。我花了五千紐元買這部車,如今身價大概值十萬元吧。我們拆散了整部車,把翻滾保護架焊接到車架上。我們稱之為Gen 8,因為它迄今已經八次拆骨再造換上不同輪圈、外殼和車身花紋,Madbul綽號卻始終如一。」
聽落好似飄移界的Trigger’s broom,但我輩無意深究(這個關於身份或本質的哲學問題又稱Ship of Theseus paradox,說的是哲學家Plutarch懷疑一艘木船如果更換掉身上所有木板,技術上是否還可以當作同一艘船)。Madbul曾經裝上RX-3車鼻,這些年間又接受過其他形形色色的改裝,但引擎大致上保留了自然吸氣四轉子26B的原狀。雖然這天把動力下調至區區600bhp,但這副引擎其實可以調校至1,200bhp境界(阿Mike說靈感來自1991年勒芒冠軍賽車萬事得787B)。升級配件包括了EFI油門體、90mm不鏽鋼排氣喉和Haltech Elite ECU。傳動採用HKS六前速加減式波箱,另有一個OS Giken 1.5路限滑差速器傍身。懸掛是KW Competition三路調校coilover貨色,配備Megan Racing搖臂和ADS液壓手掣。係呀,這些傢伙所用的語言確實異於常人。
韋斯塔本顯然不知緊張為何物,但他得以有今天的成就,當然不是靠撞板撞出來的。紅牛這天的拍攝工作將會觸及一些未知領域,所以安排了許多人手在場打點一切,韋斯塔本更有一群助理好像風中飄絮般隨侍在側。這位車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經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情況就像外界對咸美頓產生的迷思一樣。韋斯塔本得父親阿Jos親自點撥,不肯輕言妥協的上一代韋斯塔本,車速快到難以置信,性子卻出奇有點……烈。第二代韋斯塔本毫無疑問態度較溫和,待人友善,甚至親切到在我側身靠在他耳邊請求撤走公關護法私下談幾句時顯得落落大方。紅牛和Adrian Newey卻甘願把史上最傑出之一的F1賽車交給他,韋斯塔本亦不負所託把這部賽車發揮到淋漓盡致。如果我是他,在2023年賽季這麼一帆風順,肯定會相當興高采烈,但他真的不介意間中甩一甩嗎?
「發生這種情況,通常代表你出了一些小問題。我並不介意間中甩一甩,但可以的話還是喜歡保持車身直線推進。」他說:「我在老家並非經常開車,就算有需要開,亦不會飄來飄去,除非身在賽道上。我以前也試過用我爹的賽車玩玩越野(阿Jos曾經用Skoda Fabia RS Rally2贏得越野賽冠軍)。」
既然如此,你究竟用了甚麼辦法在其他人難以發揮抓着力的濕滑場地技勝一籌呢?「這一點關乎感覺。總之要多多觀察,嘗試運用不同手法,不要食古不化總是用同一線位行走。有些做法在某個彎角會更有效,可是在其他彎角便可能需要另一種手法。我爹在我小時候便把這種鍥而不捨多方嘗試精益求精的觀念刻進我心間,總之要時刻睜大雙眼觀察四周。」
之後他便應召上陣,相機和無人機亦紛紛各就各位迎接滔天聲浪。「這部車好響啊!」韋斯塔本說。阿Mike聞言即刻露出他的招牌大笑臉:「我有今天就是拜它所賜。」韋斯塔本回應道:「它是你的寶貝,我今天面對的壓力可是重似泰山啊。」「別客氣,放膽出手吧,轉速不用留手啊!」
Whiddett將會傳授韋斯塔本一些基本功,包括原地轉圈、打8字、北歐甩尾和他所謂的wall ride(車尾貼着牆壁飄),那麼他的三大飄移秘訣是甚麼呢?
「首先是一往無悔,無畏無懼。第二點是阿Max慣於雙手牢牢握着軚盤,飄移車手卻不時需要大動作左扭右扭扭盡軚盤,做法大大有別於阿Max的習慣,而且扭軚動作非常快,所以必須習慣從軚盤上放開雙手。這種手法最初學習起來會覺得硬是不太自然,何況你還得同時協調液壓手掣的操縱動作。這些功夫應該可以逼他離開自己的舒適區。」
不出所料,韋斯塔本的學習速度果然很快,神經反射簡直勝似忍者,不過當中也有幾個相當意外的發現。舉例說,F1賽車在許多方面而言都非常霸道暴戾,Madbul卻需要韋斯塔本發揮出超乎自己所想的怪力。癲佬阿Mike亦不斷要求他提高轉速,轉檔要更快更狠,總之落多幾錢肉緊拚個轟轟烈烈。
打8字雖然難不倒韋斯塔本,但他仍需一些時間掌握液壓手掣的操縱竅訣,因為拉手掣時必須同時分開離合器,以及稍為運用左腳煞車,功夫絕非單單逼使車輛進入側滑狀態和維持飄移角度那麼簡單,就連F1冠軍車手也難以一蹴而就。何況考慮到拍攝需時,Madbul還裝上了一套抓着力較強較耐用的Toyo輪胎,儘管這些輪胎表面看來好似很容易飄個不亦樂乎。「我們可不想短短幾個圈便報銷掉上千(紐)元的輪胎。」雖然很短暫,但阿Mike原來也會用理性語氣說話。
作為重頭戲,他用紅牛車隊領隊Christian Horner伸出大手掌的紙板公仔安排了一個叫Horner Corner的關卡。「用車尾跟他擊個掌。」阿Mike這樣指示韋斯塔本:「機會只有一次。我的意思是,你可是F1世界冠軍啊。」
很快場上便出現了許多Horner大手掌,韋斯塔本亦玩得好開心,但他很清楚這門功夫還有許多許多奧妙。「若能安排一部飄移賽車讓我開上一整天,改進幅度也許會相當大,因為我覺得操縱手法開始變得自然而然。那種大開大合有別於駕駛其他賽車的手法,跟你熟悉的駕駛方法簡直大相逕庭。我並不慣於讓賽車飄移側滑,更別說反手扭盡軚盤……這部車的設定手法果然非常與別不同。」事隔三日後,在銀石完成六連勝壯舉的他在賽後記者會更把部分功勞歸於這天所上的一課。
「我比較有興趣知道他如何透過駕駛表現自我,因為我也很喜歡這樣表現自我。」Whiddett說:「那部車好比我的個性寫照,外形、聲浪和身手都與我十分相稱。可是看看韋斯塔本吧,居然第一時間便能夠與它相處融洽。他最初操縱油門時有點膽怯,試圖用較低轉速和減慢扭軚速度以發揮推進力和更高準繩度。」
「關鍵在於建立信心,信心愈強,自然敢於用更狠的手法加速將車身甩向一旁,敢於讓雙手離開軚盤。韋斯塔本只是初次接觸飄移,但駕駛賽車本來就是他的強項,何況F1涉及的層面更多更廣,譬如策略運用便非常重要,成敗並非只是繫乎車手和賽車。飄移則是一門極之原始粗獷的功夫,你必須狂操波箱,狂操離合器,天不怕地不怕誓把轉速催至天比高。」
Words: Jason Barlow / PICTURES: Mark Riccioni / Translation: T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