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南非最乾最熱人跡最罕至的未鋪裝道路,似乎不是慶祝七十大壽的典型活動,但Land Cruiser又豈是典型古來稀。
Words & Pictures: Rowan Horncastle / Translation: Tony
世上有形形色色的振動。正如Beach Boys和任何成人情趣玩具推銷員所言,世上有很美妙的振動。不過世上也有很不妙的振動,一些沒完沒了叫人擔憂的振動,震盪程度足以令任何輪圈螺母鬆脫腎石四分五裂錶板震到跌落你大肶。我不清楚這種振動有沒有黎克特制震級之分,可是僅僅在南非最長的碎石路或人稱R355公路的「洗衫板」上走了幾公里,我們感受到的震幅想必達到第七甚或第八級。
筆行至此,各位一定以為本人會按TG典型作風大談自己正在駕駛一部裝上香雞胎之類的Aston Martin DBS Superleggera,由是導致上述情況變得更加凶險。哈!咁諗就大錯特錯吶。這一次我可是出動了一部百分百勝任的汽車,一部近乎簇新的1980年代中豐田 Land Cruiser。因為這個故事的主題並不在於赴湯滔火,亦不是雪中送炭讓各位看官暫忘世間愁的好戲,而是一場慶祝活動,旨在表揚車壇歷來最有傳奇色彩的作品之一——豐田Land Cruiser。
Land Cruiser今年稍後便會吹熄生日蛋糕上那七十枝蠟燭,輕而易舉成為豐田最長壽的車系。想到歷年在170個國家累計賣出了超過一千萬部,你或會以為Land Cruiser現已不復當年勇。事實卻恰恰相反,如今這些機械小強的年產量仍然達到四十萬左右。英國人也許覺得這一切很難理解吧,因為對我們來說,低三下四的Land Cruiser只是林肯郡農夫才會買的禁慾派汽車,或者切爾西富婆微服接送子女上學時不想因為駕駛Range Rover而招人耳目才會選擇的替代品。然而在英國以外的許多地區,Land Cruiser可是很多人眼中的生命線,絕非只是汽車那麼簡單。
Land Cruiser曾經無數次證明自己是一個堅不可摧的車壇奇蹟,在那些真正需要它的荒涼地區,譬如澳洲內陸、北極和達納基勒窪地奠定了豐田實力非凡又可靠的江湖聲譽。在非洲這邊,豐田的可靠性能更受到大眾近乎宗教式的崇拜。
這天本人便好比緊握念珠虔誠跪拜司掌可靠性能的天神。你可以說一個對機械不甚了了連怎樣維修也一頭霧水的人,居然想踏破南非最乾最熱人跡最罕至的未鋪裝道路,實在是愚不可及的念頭(何況區內甚至沒有4G網絡讓你臨急抱佛腳查看YouTube教程)。你說得對,這種事也許真的愚不可及。
這趟旅程技術上始於開普敦,不過正式起點其實是開普敦東北面兩小時車程外一個位於偏僻城鎮塞雷斯(Ceres)的油站,也就是我拚命把130公升柴油灌進油缸的那個油站。我聽說確保燃料是這裏的第一求生法則,因為有別於每隔幾公里便有簡陋車房映入眼簾的英國,非洲這邊隨時開車開上幾百公里也見不着半點人煙,更別說補給燃料。所以在尾箱放滿食水再把脫水零食塞滿車上每一個儲物暗格後(這兩招顯然合乎第二和第三求生法則),我才正式奔向R355的起點。
此行計劃很簡單:踏破一條連接西開普省塞雷斯與北開普省卡爾維尼亞(Calvinia),路面波浪紋勝似瓦通紙的著名碎石路。途中穿越的塔卡瓦—卡魯國家公園(Tankwa Karoo)乃遠古時代海床,位置剛好落在南非的上腹部,西有頂部平垣的Cederberg山脈,東接Roggeveld峭壁。這條一片乾旱道阻且長的荒僻公路在輪胎方面素以識食著稱,而且基本上來者不拒,管你BF Goodrich、登笠、米芝蓮、Vegan總之一律照單全收,所以我在車尾掛了兩條發育健全的後備胎。想見識一下無邊無際的荒野,這片堪稱Land Cruiser地盤的大地當能讓你大飽眼福。
此行所用的70 Series可謂Land Cruiser的巔峰。觀乎這套布藝座椅、四四方方的車身和清簡控制介面,你或會以為本人是出於懷舊而悉心挑選這部老爺Land Cruiser。非也非也,這個壞小子其實是剛剛出廠的新製品。豐田過去37年原來從未停止生產這款Land Cruiser,如今廠方仍在一些需要機械騾仔簡單可靠任勞任怨的市場繼續生產70 Series。其實豐田曾於2004年在日本停止發售70 Series,後來卻因為需求呼聲實在太大,廠方不得不在停售十年後重召它歸隊。大家不妨想像一下要其他生產商按這套規矩辦事的話……「嗨,是寶馬嗎?我知道那是很舊的車型吶,可是大家真的非常喜歡寶馬 E30 M3,可以整多幾部嗎?」
車輪滾滾直線穿越塔卡瓦一望無際景色單調的灼熱大地(氣溫可達攝氏50度),不難理解當地人何以對這款Land Cruiser推崇備至。它在工程設計上徹底奉行平等主義,偏好簡單多於虛飾,所用V8柴油引擎、五前速手動波箱、陣式車架、part-time四驅(附有高、低速攀爬檔)、前後硬軸、鎖合式差速(以防閣下泥足深陷)和後懸掛葉片彈簧(用棘輪式索帶和繩索就可以搶修)簡直簡單到好像一道清煮白開水的配方,完全沒有電子把戲、幻彩車廂燈光、無關緊要的嗶嗶警告聲或層層叠叠的功能選單,一切設計皆以完成手上的工作為大前提,扼要地說就是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想到這款越野車如此叫好又叫座,乍聞Land Cruiser當年問世時原來有點出師不利的朋友也許會感到相當意外。Land Cruiser的家系可以追溯到1950年日本警察預備隊發出的徵求啟事。話說豐田得悉預備隊想要一款國產全地形四驅車作軍事用途後,便匆匆炮製了一款名叫BJ的小型卡車。為了證明完成品物有所值,豐田試車員平一郎(Ichiro Taira)毅然駕駛這款馬力只有75匹的元祖吉普車登上富士山,結果一直撐到第六個檢查站才告後勁不繼(全程共有十個檢查站)。雖說只是完成了略多於一半路程,但BJ登上的海拔高度已經比當時任何汽車都要高,政府採購合約豈不手到拿來?警察預備隊卻另有高見,最終選擇了三菱 Jeep(以授權方式生產的日本版北美Willys Jeep)。
但豐田未有因此氣餒,反而索性把自己開發的軍用吉普車變成民用貨色,比林寶堅尼LM200、G-Wagen、Hummer之類的傑作SUV更早打出軍轉民用的手牌。1954年,豐田把BJ改稱Land Cruiser,對我等思想不成熟的人來說誠是一大福音。不過改名未有令Land Cruiser馬上大紅大紫,最初幾年出口數量連一百部也沒有。在美國那邊的銷售情況更好比吃了催吐劑,發售第一年僅僅賣出一部咁多,可想而知這班日本人在1958年面對着何其艱巨的公關難題。然而俗語有云路遙知馬力,時間終於證明Land Cruiser無論身處任何地方或地形都能夠發揮不屈不撓的越野能力,江湖地位亦因此一年比一年牢固。
坦白說,塔卡瓦對Land Cruiser來說其實算不上真正考驗,因為你根本用不着差速鎖或高置進氣管,亦毋須拜托朋友落車大打手勢指點你安全翻越岩石,但這樣說並不代表Land Cruiser無用武之地。它在這片荒涼大地簡直怡然自得,憑着懶洋洋的轉向系統、軟綿綿的輪胎和一副無論承受多大壓力或室外高溫都堅定不移的引擎達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而且在其他比之摩登精良的汽車用頭燈灑水器狂噴沙泥淚水求饒時猶能發揮異乎尋常的速度。
然而在四周唯見曚曨地平線的蒼茫大地上連續駕駛多個小時,往往會對腦部產生一些很奇怪的影響。所以望見沙漠上冒出一個鏽迹斑斑的龐然巨物時,我不禁懷疑那些南非肉乾含有四氫大麻酚。其實沒有甚麼大麻酚吶,這雙眼亦沒有出賣我,眼前的確有一部車恍如從另一星球重返地球大氣時功敗垂成搞到屁股朝天插在熾熱大地上。
原來我們已經來到Tankwa Padstal。這間稀奇古怪的路邊農場士多由Susan Lang經營(她是我們從塞雷斯出發後遇見的第一個人),當地居民想要的東西在這裏都買得到,從單輪車、DIY物資、咖喱豆至到你想得出介乎三者之間的任何東西都一應俱全。Susan打從2011年便為當地社區供應諸般物資,剛才提及半埋土中的廢車和高高掛在店門外的Beetle,正是這個社區的象徵物,兩者都標誌着Nuts and Bolts Rally為當地教育、癌症治療和接送當地小孩往返Padstal百幾公里外學校籌募經費的慈善宗旨。縱使四野荒涼,猶能展現人性和社區精神,人間果然有情。
進一步北上,昏昏欲睡的天空雲影漸濃,繼而發生了一件完全始料不及的事——老天居然下起雨來。須知這片盆地的降雨量極少,一年通常只有70至110毫米,事實上這一帶已有半年多不曾下雨。所以這片勝似外星世界的不毛之地偏偏在這天下起傾盤大雨,只可能是經常招風招雨的TG在此出現所引發的現象吧。Land Cruiser倒是十分歡迎這種路面變化,只管耙開泥濘衝過積滿橙色泥水的深坑,輕鬆快活地載着我們逃往這條路上唯一可以借宿的地方——Tankwa Tented Camp。
可喜抵達營地時,開始下山的太陽終於施展渾身解數炮製出一幕足以作為拉斯維加斯除夕表演的好風光,整片天空彷彿遭受火攻變得一片通紅,與夕陽餘輝爭相競逐看誰搶先逼退悶熱晚風、黑似墨斗的烏雲和密似簾幕的雨水。我不清楚置身火山內有何感覺(斷估應該很熱),不過眼前一幕大概與火山中所見相差無幾吧。
把Land Cruiser停泊在一艘金屬海盜船旁邊後(又一個始料不及),迎接我們的是一位叫Deon的仁兄,故事亦在這裏開始變得更加離奇。Deon過着他所謂的「兩袖清風」生涯,全副身家盡在衫褲口袋中,人生卻多姿多彩到令人咋舌,譬如騎電單車跋涉45,000公里穿越十七個非洲國家,在奔巴島(Pamba)被霰彈槍射中頭部,與馬賽族(Maasai)一起生活,去年幾乎因為電單車意外而失去一條腿,以至在坦桑尼亞從兩層高建築物墮下導致背部骨折。我不清楚他那九條命還剩下多少條,卻知道BBC的職安部門很有興趣跟這位仁兄聊聊。
Deon打理的避世狂歡營地,正是我們這晚投宿的去處。在燈光幽暗的偏遠酒吧把酒言歡期間(酒吧牆上的斑駁痕跡,原來是電單車在吧枱上表演擦地生煙時飛濺而出的橡膠),我得知這裏原來就是Afrikaburn的活動場地。這個相當於內華達Burning Man非洲版小弟的節日,是一探當地風土人情的迷幻旅程,其間附庸風雅之輩會雲集這片沙漠交易商品花天酒地(以及曬得一身古銅色),然後一把火燒光他們在當地花了幾個月製作的所有藝術作品。
翌日早上,我把自己從床鋪撕下來(攝氏四十多度的沙漠夜絕對談不上舒服,這一點值得稍後拿到TripAdvisor做個備註),然後在Deon帶領下離開R355深入卡魯地區見識各種各樣的裝置藝術,包括一張放在沙漠中寓意人生最苦是徒勞的梯子。受此啟發,我突然好想把這部豐田留在沙漠中轉身離去。因為世上若有汽車值得歸類為藝術品,Land Cruiser肯定當之無愧。旁邊要是放上一個寫着「沒有壞,何用修」的牌匾,當有畫龍點睛之妙。
70 Series簡直把這句六字真言演繹得淋漓盡致。這款越野車設計簡單,原因並非為了節省成本,而是因為這種簡單設計很管用。你在車上會找到實體按鈕,每一按鈕只有一個功能。想調節溫度嗎?不用揮舞手部用手語跟TFT屏幕溝通,只要用看圖便知用法的機械式撥桿就可以改變通風效果。冷氣本身更設有四級風扇速度、一支用來調節空氣循環的滑桿,以及一個印有A/C字樣的大按鈕。幼似牙簽的A柱和大面積車窗意味你匆匆扭頭一看就可以掌握車外情況,毋須依賴九個鏡頭的監視系統。車速錶、轉速錶和儀錶板全都編排得清晰易看(可能連失明人士都顧及到),重點顯示你所需的一切資訊,用不着的資訊則隻字不提,簡直好到極。
爬上車回到R355完成最後97公里,千篇一律的地形卻顯然為旅程的最後一天預留了一場壓軸好戲,一待Bainskloof Pass映入眼簾便拔地而起。這條曲折坳道從盆地底部迂迴而上,越過山脊之後便直通文明世界。我們就是在這一程遇到過去廿四小時所遇見的第三個人,此外還見識到好些有模有樣的彎角,以及迄今為止最凶險的振動。
這種環境正適合非渦輪增壓舊派柴油V8和手動波箱展示實力。這些屬性能夠增強投入感,因為車手可以全權決定怎樣運用引擎和波箱發揮驅動力,一邊利用轉向系統摸索摩擦力以防飛墮懸崖一命嗚呼,而且整個過程比世人如今的繁忙生活節奏慢得多。這部Land Cruiser會自然而然收緊韁繩令你放慢步伐,讓你有更多時間欣賞行進過程,十分適合時下大談身心健康和放空腦袋的潮人。
最後,我們終於見到甜似仙酒又熱又黑的柏油路。Land Cruiser不出所料滴汗不流便征服了R355,以此表揚一件如非法例作梗大可再風騷七八十年的傳奇作品實在適合不過,最正係全程冇爆過胎。
呃,其實回到柏油路後,我們在結束行程前最後一刻爆了一次胎。但我寧願爆胎也不想承受更多振動,哪管這些振動美妙不美妙。
原文來自《TopGear極速誌》 2021年6月 第153期